文／Emil Ludwig
- 是凡爾賽合約創造了希特勒？
各盎格魯—撒克遜國家普遍認為凡爾賽條約是一個「奴隸條約」， 是它創造了希特勒。散布這種認知的是徹頭徹尾的德國宣傳手段。事實上，凡爾賽條約的條款對戰敗的德國而言是一個最愉快的驚喜；說它與希特勒興起之間有關，實在太過牽強。凡爾賽條約的三個主要條件早在希特勒上台之前就已經取消，如果碰巧不是人道主義者和慈善家的威爾遜總統領導美國政府，如果代表美國出席談判凡爾賽合約的是別人，那麼德國肯定無法繼續保留萊茵河地區，而且和平條約的內容也會依據克列孟梭的提議而定—但這或許是更好的解決辦法。
德國假裝他們是因為威爾遜的十四點才在一九一八年要求停戰。但實際上，經過四年戰爭，德國人已經被打敗，不得不要求停戰。終戰不是因為國內人民發起革命所導致， 而是德國將軍在德國水兵襲擊基爾（Ki el）的前一個月炮製了一場革命。魯登道夫將軍得到興登堡元帥的支持，如同賭徒般地宣稱：「我的遊戲完了，我無法繼續下去；我必須在二十四小時內停戰。」
凡爾賽條約確實應為一些種族錯誤負責。沒有確定德國的賠償金額也是一個錯誤。在美國人的建議下，條約裡規定了公民投票這個全新的東西。然而，德國是唯一一個從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獲利的國家。他們支付了四點四億美元的賠償金，同時居然還獲得六點四億美元的貸款，到目前為止卻連一分錢都未償還。
凡爾賽條約真正、且根本的錯誤是對德國心理的完全誤判。協約國認為德國無須先前的教育、更無須傳統，便能在一夜之間成為自由和民主的國家。儘管協約國拿走了幾塊領土，但他們留給德國人完全、且無限制的自由。後來協約國藉由每五年修改一次的辦法放寬了條約規定。即使是偉大的理想主義者白里安也無法理解德國人的心態。當白里安同意將萊茵蘭地區比條約規定的時間提早五年歸還給德國時，一名所謂的德國自由主義者卻對我說：「你看法國人，他們不過是個懦夫。」德國人根本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人會訂立「君子協定」。
協約國在一九一九年誤判德國人的個性並不奇怪。許多聲稱熟知德國者也犯了同樣的錯誤。我們這些藉著寫書來影響民意的人也犯了一個錯誤。我們認為另外一個德國、那個思想家和自由主義者的德國，將會上台執政。德國共和國的惡兆應該是德國人並沒有爭取、而是被動地接受了共和。
威瑪共和國建立在自由和人道的法則上， 但德國人覺得其極度無聊乏味；他們從來沒有擔當過責任，因此害怕共和。新擁有的自由讓他們倍感困擾。他們不明白人人平等的意涵。他們不喜歡、甚至抵制威瑪憲法。
這些謀殺象徵著廣大群眾對共和國的厭惡，而且社會大眾普遍同情兇手。受過良好教育之人、教授、乃至整個大學，都加入了讚美仇恨和復仇之列。常久以來的自由主義者變成最反動的民族主義者。然而， 這種現象幾乎在各個國家都會出現：只要戰爭失利，反對派就會變成民族主義者。
由於新的共和國在德國如此不受歡迎、虛弱，而且無力治理，以至於共和國成立十年後，每逢開會或遊行，便不得不將國旗用帆布遮蓋，以免受到人群侮辱。「共和國」一詞在德國受到極度厭惡，所以德國人改以「帝國」。
一次大戰除了開戰的前幾週敵人曾打到帝國遙遠的角落之外，敵軍並沒有進到德國境內，德國人因此有了德國從未被打敗的認知。他們說：「我們沒有輸掉戰爭！」、「我們是從內部被出賣了。社會主義者和猶太人在我們背上捅了一刀。」
有太多舊軍官、特別是那些屬於貴族階級的軍官，在共和國時期仍留在原本的崗位上。因此，新上任的自由主義領導人當然只有名義上的控制權。在德國唯一仍能激起愛國熱情的是國家防衛軍（Reichswehr，簡稱國防軍），新的德國軍隊。國防軍當然一如過往，仍由舊時的容克領軍。凡爾賽條約允許德國擁有的十萬軍隊後來規模變成一百萬，他們並不正式隸屬國防軍，也不稱為軍隊，但他們就在那裡。有別於法國王室後代在一個世紀內不得回到祖國的禁令，德國皇太子逃到荷蘭後沒多久就獲允回到德國，這是因為共和國如此虛弱，沒有任何自由主義者膽敢拒絕一名王子。
接著，德國舉辦了第一次選舉。哪麼，無疑都是聰明人的德國人做了什麼？德國人千年來首次可以選出自己的領導人，但他們選了誰？當時有六、七名地位崇高、經驗豐富，又深具領導氣質的人可選，德國人竟然選擇年近八十的陸軍元帥興登堡，他唯一的競選資格是在德國投降前拒絕和平談判—就像他的一個祖先曾在一八○ 六年投降， 將某座普魯士要塞交給敵人，因而被判處死刑。
這個由德國人選為德國首任總統的老人立即宣布威廉二世有權獲得數百萬元的補償。他也捏造出可怕的謊言，說這場戰爭不是敗在他手上，而是因為他被人在背後捅了一刀。自由主義者、甚至一些社會主義者非常想要復仇，因此，為了建立軍事力量，儘管社會主義者在一戰前的五十年間都反對海軍擴張，身為社會主義者的總理還是簽署了建造新戰艦的法案。他們非常高興能與真正的伯爵一起工作。
威瑪共和國不是敗在凡爾賽宮，而是敗在柏林；不是因為獨裁者的暴力事件而輸，反而是輸在德國民族的靈魂沒有學到民主的真正含義。這樣的情況構成了一個投機分子可在當中運作遊走的理想場域。
德國的宣傳工具成功地讓美國人相信凡爾賽條約毀了德國的經濟力量。美國著名的經濟學家近幾年來證明了事實並非如此。德國從一九二三年至一九二八年的製造業、尤其是鋼鐵生產，增幅超過所有其他國家。德國幾乎所有工廠都如常運作，處處可見產品生產及使用奢侈品，而且德國的書籍銷售榮景依舊。
- 德國的蓬勃發展、利用通貨膨脹來欺瞞世界各國
通貨膨脹是一些德國工業家發明出來的欺詐伎倆，以便得到來自柏林國庫數以百萬計的貸款， 這些人隨後將之兌換成外幣，幾個月後，再以貶值的銀行票據形式轉回德國。德國工業最大的黑幫老大雨果．施廷內斯（Hugo Stinnes）就用這種方法創造出德國有史以來最大筆的財富。即使是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他仍用「捐贈」數百萬元給妻子的手法，逃避國家的繼承稅。
德國經濟直到一九二九年仍蓬勃發展，部分原因是美國和其他國家提供的貸款，另外則是德國拒絕支付戰爭賠款。德國單單從瑞士就得到二十億美元的貸款，但他們根本沒有還錢。在這些國外貸款的幫助下，德國首先破壞條約，資助希特勒，接著又從當前戰爭的軍備中獲得數以百萬計的財富。
有些在美國的人說，失業率造成了希特勒的崛起。難道美國沒有同樣的失業問題？從一九二五年到一九二八年，德國人就像美國人一樣享有繁榮。美國和德國同樣從一九二九年到一九三三年都有失業問題。美國有一千萬人失業；德國則是五百萬人。如果失業率是希特勒上台的原因，那麼美國為什麼沒有像德國一樣變成法西斯國家？
- 希特勒正是德意志民族人民選出來的人選
希特勒是德意志民族在道德上及法理上的真正代表，他是以最民主的方式選出來的。美國總統入主白宮的方式並不比希特勒在一九三三年進駐柏林帝國總理府更合法。德國在一九三二年的最後兩次自由選舉中，仍然採用無記名投票，德國人民以自由意志投票選出了最強大的納粹黨。希特勒被選為這個最強黨的領袖；就像英國的喬治國王提名丘吉爾領導英國內閣，德國的興登堡總統也任命希特勒為總理。
希特勒是人民的選擇。過去沒有候選人曾經這麼公開地宣告過政見，所有德國人都非常熟悉希特勒的方法和目標—《我的奮鬥》描述了這位「元首」對主宰世界、第一次世界大戰、迫害猶太人、以及兩類公民差別的看法。除了少數幾百萬人外，德意志國家很高興他們找到了新的上司。
這裡如同其他地方一樣，提名就是決定性的一步，也絕對合法。希特勒是在上任後才開始著手破壞憲法和侵犯現有成文和不成文的法律。
希特勒是唯一由政府用最民主的方式得到權力的現代暴君，所有其他現代獨裁者都是用武力攫取權力： 拿破崙一世於一七九九年、拿破崙三世於一八五一年、列寧於一九一七年、墨索里尼於一九二二年，這些獨裁者都是以武力或威脅擊敗他們的對手。法國、俄羅斯和義大利的人民是被蹂躪的受害者，因此無須承擔責任，唯獨德國人親手選出了他們的獨裁者，因此，德國人需要負責。他們不僅選出了一個獨裁者，還讓他執政長達十年。
納粹的野蠻行為並沒有得到所有德國人贊同，有數百萬人反對這種肆意破壞的行動。但他們保持沈默，默不出聲。是誰真正起來反對希特勒？是幾個牧師和工人。猶太人不僅被納粹攻擊，絕大多數的德國人甚至還對此鼓掌叫好。我將會公布數以百計的目擊報告，描述德國公民，不論男女，沒有受人催促或遵循官方命令，但憑他們自己的自由意志，幫助親衛隊追捕、鞭打和殺害猶太人。有一小群德國人依然被動，但也有些人會幫助受害者。檔案資料證實了從一九三三年至一九三八年，所有德國和奧地利地區都曾發生過大屠殺。
擁有同情弱者傳統的美國古老清教精神，現在試著要原諒德國。美國人總認為發生在德國的暴行是由納粹犯下的，不應該歸罪給德國百姓。
德國大約有一百萬名納粹士兵，但德國軍隊有一千五百萬人。大家都看過這些德國官兵的照片或影片，關於他們暴行的報告則有成千上萬。誰是那些駕機俯衝轟炸法國、用機關槍掃射逃難的波蘭婦女的飛行員？ 是誰用魚雷炸沈醫療船？ 是誰明知那三百名小孩是目標， 卻還轟炸英格蘭小鎮巴斯（Bath）？是誰摧毀了捷克的利迪策村呢？是誰將成千上萬的猶太人送進毒氣室和掃射無數的猶太人呢？
- 德國人以一國的身分負責，就該以一國的身分受懲
德國人知道他們在做什麼。既然德國人以一國的身分負責，就該以一國的身分受懲。
任何同情當今德國的人都應該成為甘地被動主義的追隨者。但是，拿起武器、犧牲年輕人生命以對抗德國這個戰士民族的人，萬萬不該在利用勝者的姿態嚴厲地防堵德國第三次侵略之前鬆動、心態變軟。如果你逮捕了一個無賴，你並不是野蠻人，但如果你擁抱這個無賴，當他是兄弟，那麼你絕對愚蠢至極。
盟國政府必須懲罰所有的德國戰犯，不論戰犯的身分是軍人或平民。法學家將必須決定哪些罪行實屬各人所為，哪些則是集體犯行。
（本文為《八旗文化》授權刊載，作者： Emil Ludwig ，書名：鐵血與音符：德國人的民族性格；圖片來源：Wolfgang Staudt、Cliff、TravisMcCrea、Tekke，CClicense ，非經允許，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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