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挑選這篇文章】
有人認為,《返校》劇情這麼沒有說服力,都是虛構的又不是真實的事件,這樣刻意重新強調「白色恐怖」根本是撕裂社會,肯定是有政治力操作!真的是這樣嗎?就讓本文來告訴你《返校》引起轟動的秘密到底在哪裡。
(責任編輯:林芮緹)
文/名為變態的神父
編按:
本文為作者回應另一篇文章〈[問卦] 有沒有「返校」竟然會爆紅的八卦〉,文中批評《返校》內容空洞單薄,懷疑這款遊戲爆紅不知是否有政治力干涉。
「有關白色恐怖的說服力實在很薄弱,純粹虛構一個告密然後殺光光的事件,就沒了。作者這樣的動機讓我覺得根本是在撕裂社會一次,沒事找事挑起仇恨。虛構一個情節讓大家痛恨一個莫須有的案件,放大受害情節的心態非常不可取。 」並且「在非國民黨執政的時代,用這樣很故意的遊戲去營造白色恐怖,我覺得很瞎。」
【內有《返校》等遊戲劇情內容,請斟酌閱讀】
沒啥好驚訝的。
論單調性,有「夢日記」。
她就是一個綁雙麻花的女角在各處行走,沒有任何故事情節和目的性,基本上這款遊戲 是用 RPG 2003(遊戲製作大師)製作的,比單調,應該沒人比她更單調的了,但是 她充滿各種隱喻,女主角叫做窗子,遊戲一開始是在她的房間中,裡面有張床,窗子躺上 去後就會進入夢世界。
夢裡有 12道門,每道門都可以通往不同的夢,夢與夢彼此相連,每個場景都具有詭異 或者超現實主義的色彩(比如像顯微鏡下的血管細胞,或扭曲的邪神圖像,當然也有很美 的太空或雪景)裡面也會遇到某些人,可能和現實世界相關,比如長的很長的巨大鼻涕狀 生物,不斷在摸手扶梯,有人說那是窗子現實中的爸爸,撫摸的動作就像摸頭一樣。
還有一個角色是淺賴,一個女孩待在非常漂亮的小房間裡面,但是如果把燈關掉的話, 她就會變得非常的恐怖,碰到她就會被遣返到封閉的空間,哪兒也出不去,有人說,這就 是窗子在現實中十分親近的朋友。
裡面還有一個角色是宇宙船長,待在一個白色的大房間,有一架白色的鋼琴,當窗子拿刀想刺他的時候,他會用一種月球漫步,慢慢的遠離她,非常的滑稽,和一般 NPC 被刺的反應有很大的不同,有人認為那是窗子現實生活中的老師. 窗子可以拿刀到處亂砍人,沒錯,那是「效果」之一,其中還有下雪、騎腳踏車的效果 ,蒐集完這些效果,可以把他們變成蛋,然後迎來結局.。
夢日記在當年造成很大的反響,尤其是在 2CH (日本知名的匿名論壇)的討論度,造成了一股次文化風,甚至 還流傳到國外,得到很高的評價,這種意識流的遊戲掌握的是「氛圍」,還有人的精神面 ,不安、焦慮、隱喻。
簡單來說,他不是給你的理性腦玩的,也不是本我腦玩的,賽車、 射擊、砍人那種感官刺激,雖然他和 GTA 一樣可以到處亂砍 NPC,不過意義有根本的不同,他比較像是刺激你的熱認知,意即,希望你能同理「她」的痛苦,用一種接近催眠的方式。
如果要紅的更莫名的話,還有一款「奴隸との生活」,跟一般GALGAME不一樣的 是,她非常粗糙,而且劇情很薄,就是一位被當作奴隸送給醫生主角的少女,然後你要一 直給她摸頭,提升好感度,要小心不能吃三明治,因為會中毒死掉,看起來就沒啥邏輯。
這款遊戲上市沒多久就屌虐了其他做了販售好幾年的精緻同人遊戲,好像衝到了快第一名的樣子,她的H畫面非常陽春,而且幾乎沒什麼遊戲性(換裝、摸頭之類),簡單來說 ,比較像是 DEMO 帶,更別提有什麼深意,但是出乎意料的讓人想玩。
一個原因可能在於區別性,和當時各種五顏六色的花美萌角,突然出了一個很清淡的少女,而且全身是血和傷口,他完全激起了男人的那種保護慾和憐憫性,混雜著佔有慾,可以說作者很幸運的 找到了某種開關,也確實掌握住了,儘管只是摸頭和帶出去吃餐點買衣服,但是藉由人物 本身表情的微妙轉變,還有對話的節奏,可以讓玩家感受自己確實治癒了一個女孩--而 且還可以跟她做那種事。
製造的反差可以說是她爆紅的原因,從一開始兩眼無神,驚嚇害怕,在這邊,「害怕」 的情緒並不是男主角對她做什麼壞壞的事,而是,男主角竟然沒有對她做壞壞的事,因為 那在她上一個主人已經習以為常了,她認為她存在的目的就是供人施虐(當然這些情節並 沒有演出來,只透過女孩身上的傷痕表示),男主角就是帶著她過普通的生活,睡普通的 床,乾淨的衣服,喝暖暖的湯。
灌注的改變就是「摸頭」,藉由摸頭,女主角從無感,疑惑、不解、害羞到敞開心胸, 是一種濃縮而直觀的愛情,對於玩家本身也得到了酬賞,在這個求偶焦慮聚集的年代,這樣的酬賞識最直接的,沒有什麼複雜的手段,可歌可泣的劇情,只是簡單的動作便能傳達 ,對方也能感受並且回報自己的心意。
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竟然還能鬧上新聞版面,被韓國政府懷疑有性虐待的內容,有趣 的是,在眾多踩線的HGAME中,以及獵奇虐待的遊戲,這款奴隸少女,幾乎可以說是 純愛取向,她的賣點大概就是身上被強調的傷痕(但是作者非常巧妙的把她弄得沒有微和 感),以及摸摸頭,「遍體鱗傷的少女」加上「摸摸頭」,最單純的東西反而被認為成最危險的魔王。
最後再講一款遊戲「沙耶之歌」,幾乎可以說是經典中的經典,它是更加官能向、文青 向、反轉取向,甚至很可能是純愛向,簡單來說,就是一個人愛上一團肉塊,然後他們, 一起吃其他人,把整個世界變成肉塊。
跟其他文字作品比起來,它仍屬於小品,大概四個小時就能玩完了,它的劇情並不複雜 ,其他的獵奇作品多半是 變態->更變態->超變態->我比你還更變態 這種模式, 沙耶之歌是玩你的腦,當其他人都在秀下限,比誰比較下流、悖德,誰比較敢的時候,而 沙耶之歌只是按下一個開關,就把他們的世界全都砸爛了,「我們的世界原本就是變態的 」就某方面而言,十分存在主義。
簡單來說,男主角經過車禍以後,腦被改造了,他看到的視野,人是肉塊,世界是噁心 的,然後他遇見的肉塊-沙耶,在他眼裡是美麗的。但是一般人見到他們,也許只會看見一個普通人和肉塊抱在一起。
故事中沙耶也會改造其他人,讓其他人變成肉塊,但在男主角眼中是正常的,其中一個 角色瑤突顯了這個矛盾,她單戀男主角,並且付出許多關懷,但是男主角只看到一個肉塊 ,並且嫌惡她,當沙耶把她改造成肉塊以後,男主角卻願意碰她了,因為瑤在她眼中變得 正常了,儘管她已經崩潰的不會說話了.
這種視角的反轉會變得很有趣,也反映了人對美醜的判斷以及自我中心,因為自己覺得醜,所以看什麼都是醜的,然後進一步的討厭一切,包括朋友,對唯一的美當成了生存的意義,萌發了愛。
但正如另一個被改造腦袋的鄰居一樣,看到了妻子和家人,以為是肉塊,全都殺了,看 到了肉塊,以為是美的,想要強暴她,當然,他連愛都省略了,只服膺自己最原始的感受 。
最後沙耶把全世界變成主角喜愛的美麗世界,但是對全人類來說卻是個災難。這樣荒謬的劇情其實挺科學化的,在其中一個結局,主角選擇讓沙耶把自己變正常,而最後沙耶卻不敢再出現在主角面前,只能透過電話傳達彼此的愛意,悲傷的離去。
在腦神經科學中,腦內其實有掌管辨識人臉的部分,梭狀迴臉孔區,而另外一部分,也 就是杏仁核,是處理情意的部分,也就是說,如果辨識臉孔的部分發生問題,就會產生一 種特殊的疾病,凱卜葛拉斯妄想症(Capgras delusion)即是一對夫妻 ,老公站在老婆面前,患病的老婆儘管看到老公,聽見他說話的聲音,她會認為「這不是 我老公」而眼前的老公是假的,產生排斥的反應。但如果只是讓她和老公通電話,見不到彼此,她會確定那是她老公,而且十分熟悉的聊了起來。
相比這個「玻璃鞋」的結局,很多人反而覺得沙耶開花轟炸全世界很棒,其實這個結局 很中二,因為那是只有主角覺得美麗的世界,而沙耶也消失了,以為這種逝去的愛,反而 才讓人感到永恆,但說白了,沙耶之歌的愛情,無論是她瀕死前爬到主角旁的可歌可泣, 或是之前的種種可愛的模樣,都是建立在一種錯覺上的愛,都可能是假的。
但「玻璃鞋」卻可能弄假成真,也就是當變得正常的主角,不再視這世界為醜惡,醜惡 世界陪襯的沙耶為唯一,當一個真正的沙耶出現在他面前,那跨越物種的愛反而可能實現 ,就算不能見面,那電話中的遺留的愛情,反而有可能得到某種佐證,就是知道對方是個 不正常的東西,但是還是思念她。
沙耶之歌這個遊戲,其實企圖打破某些劇場的迷思,那就像是在一齣擬真的戲劇中,當 人物在展現萌樣的時候,旁邊立了一塊牌子,告訴你「這不是真的」。但你反而仍舊能帶入情感,沙耶本身如何看人類的視角,在遊戲中不得而知,到底人類 在她面前是醜的還是美的,也許她完全不介意,她可以吃人,看起來像是在吃果凍,也能愛上人,她的感知可能是跨越種族的存在,但是她本身卻充滿人味,她覺得繁殖之前,一 定要擁有愛情,她讓她學到的東西(愛情)大於她的本能(繁殖)這是令人憐愛的。
說說返校,把「你知道的東西」,用「你不知道的方式」表達,各種台灣元素,例如發 著紅光的神桌、懸掛的布袋戲偶,早些年代的家庭擺設、城隍爺的香案,光把白色恐怖, 用恐怖遊戲的方式來表現,這就是一場創舉,我們都能熟悉的知道這些事情,但是,可以 把他們巧妙的結合在一起,自然的呈現在遊戲畫面中,而沒有違和感,明白他的人,可以 藉此代近和自己的關聯性,不懂的人,會像看到蒙納麗莎的微笑般。
這是一門藝術。
就連一個檢查眼睛的儀器,大 E小E,外國人都會感到饒富趣味,眼科儀器到處都有, 保健室你也有看到阿,但擺進恐怖遊戲成為一道謎題,這就是一種手法了,不要跟我說, 他們都一樣阿。
至於造成強烈對比的殖民元素,蔣公銅像或者孫文典禮台,各種戒嚴時期的標語等等, 恐怖,就是我們認為理所當然的東西,突然崩塌了變成了完全不同的世界,正常的學校, 突然變成不正常的廢墟,也就是在那個世界裡的那個角色,她是完全沒有可以信任的東西。
至於把「你不知道的」用「你知道的」方式表現,是阿,我們都知道白色恐怖,但是在 其中隱藏的各種情緒和恐懼,是如何讓人明白?簡單來說,我們都知道炸彈的可怕威力, 但是用雙手,去接近那個炸彈並且把它拆掉,那當下的感知要怎麼傳達?
作者是用「悲劇」來呈現,也就是當一個人犯下不該犯的錯誤,但是那是一種過失,我 們藉由故事,來回顧她的心理歷程,去理解她,然後再讓她受到超乎過量的責罰,悲劇之 所以為悲劇,是因為它能喚起人們的憐憫,而人們之所以憐憫,是因為感同身受,該學姊 的處境、身上穿的制服,都和一般人有相當程度的連結,如果我們代入她,就可以感受她的恐懼。
從這裡,就能明白,既然一切都是能讓人明白的,那麼是什麼東西被偷渡上去?毀了那 一切的,其實是恐怖,恐怖讓一群人開起讀書會反抗,然後再讓學姊看到了背叛的錯覺, 恐怖植入了她的先備經驗,她媽媽也是這樣舉發她爸爸,恐怖就是在盛怒之時給妳一把刀 ,而你原本只是想拿針刺一下他。
恐怖就是讓一切化作理所當然,他犯了罪,妳殺了他,很好,妳犯了錯,他來找你,很 好,你們無止盡的輪迴下去,在一片掌聲中走向了斷頭台,而恐怖本身卻令人毫無所知, 躲在螢幕外面,給你們各自的邏輯,讓你們弱弱相殘。
而吸引人目光的,就是「被害人道歉」,人們依據各自的理由,行使行為,但是大部分 的情況下,是「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犯了錯的人,不知道「錯」的本質是什麼,看見 錯的人,只看見了錯誤的一部份,於是,認錯、道歉在一種荒謬的情形下發生-- 學姊自己拿著獎品,走上了頒獎台,然後玩家點選繩索,讓她自己掛上去,台下觀看的 人影慢慢消失,舞台也慢慢腐朽,乾淨的牆壁凋落,斑駁的文字浮現。
她道歉了,告密者道歉了,她終於贖罪了,照理說,這應該大快人心,但是看那畫面, 其實沒有人開心的起來. 因為此時掛在上面的,是恐怖的加害人,也是恐怖的被害者。
她搞錯對象,錯的,她告密,錯的,但是不屬於她錯誤的那一部分,我們知道她還不知道,也許她需要有人這麼跟她說。
你不應該相信惡魔會幫妳完成什麼正義,妳忘了自己應該主動去探尋,妳為什麼懷疑妳應該相信的對象,而相信妳應該懷疑的人?
也許她會回答,「我不知道」。
那麼答案就很明顯了,她不知道恐怖,她不去知道恐怖,恐怖做足了一個寧靜、安祥的 ,姿態,而對抗他的人們,破綻百出。所以她凝視了那些千瘡百孔的地方,拾取那乾淨純白的恐怖,填補內心的漏洞。
她一直很努力的在錯誤的地方,直到踏入終局後,仍然不斷看見幻象,底下那些拍著手 的人們,如果那是她自己編造出來的,那麼,她還是不知道真正的錯在哪裡,而背著顯而 易見的錯,懲罰自己,不斷的自我刺激,如果那是當時的人們,讓她這麼以為,那麼顯然 ,那些人也仍活在恐怖之中,無法切分出這個女孩或那個教官,以及背後隱藏的整個體制 ,他們各自浸淫的恐怖區塊有什麼不同。
也許原作只是想傳達舉報的人,反而上台領到了獎,明明是做錯事情,害無辜的人死亡 、自己也很後悔,但是群眾和政府,乃至於這個體制都鼓勵他這麼做,這代表一件事,那 就是所謂的恐怖,就是這面景色的上上下下都浸淫其中,就像沙耶之歌的男主角一樣,腦被竄改,整個世界是腐敗的肉塊,但是人覺得很正常而且自然。
學姊浸淫在無限的輪迴之中,如果那巨大的恐怖沒辦法被釐清,而真相因為犯了過錯的 人們,害怕被譴責而掩蓋,或者群眾們產生的共識,為了當前的和諧,而讓痛苦過去,選擇遺忘而不再提起。
那麼,除非老邁學弟走到了學姊面前,才能解下學姊心中被懸吊的學弟。
如果無法明白返校為什麼會這麼紅,或許可以用共時性,也就是有意義的巧合,來解釋 之,時代的巨輪緩緩移動,在某些時刻回應了某種需求,讓壓抑中的人們,釋放自己埋藏的秘密,或隱藏的情感。
有些地方是在正在解開死結,但人們因為各種不同的目的,阻止他進行下去,有些人是不滿意解的太慢,就敲打姆指,有些人根本不想讓那結被解開,敲打食指,有些人認為,萬一解開了,解結的人會得到好處,就敲打無名指;有些人想製造新的結,就敲小拇指; 至於那些對於結並不在意的人,只想著害怕失去敲打手指的機會,就急急忙忙去敲打中指 ,為了敲打更多的指頭。
所以結就讓人們再一次的被看見。
另一個地方的人有些有趣,那就是他們正活在結中,他們有著他們看不到的禁書,他們存在著舉報人的學姊,他們有不知所蹤的老師,他們有著還在牢獄中的學弟,他們也有著自由,可以選擇擔任上述哪一個角色的自由,或者,選擇當一個聰明的觀眾,讓恐怖塞在便當盒裡,四下無人的時候,打開來,安靜的品嘗著。
於是,結讓他們明白了學姊的悲傷,學姊的無奈,學姊她所不知道卻能感覺到的東西。恐懼的本身,以及流淌出來的憂愁。
你只要把它想像成鑰匙就好了,每個遊戲都像是一把鑰匙,鑰匙不用精巧,但大小可以牢牢的握在手中,鑰匙不必新的發亮,哪怕是鐵銹斑斑,只要能插進人心中的鎖孔,恰巧的轉開來,發出嘎資嘎資的聲響。
那就成了,那就成為一種知識。
愁就是知識,誰知的最多,誰就能掌握真理。
(本文經原作者名為變態的神父授權轉載,並同意 Buzz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原文標題為〈 Re: [問卦] 有沒有「返校」竟然會爆紅的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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