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麼挑選這篇文章】本文作者葉柏強在拍賣市場購得一張的日治時期的明信片,明信片上有著日本少佐「門根彪」的檢察章。門根彪是二戰時期以凌虐戰俘惡名昭彰的日本軍官,其中一位被凌虐的戰俘正是美國將軍麥克阿瑟的副手溫萊特少將。在花蓮短暫被俘的期間,卻是讓他最痛苦的一段日子。(責任編輯:黃筱雯)
故事發生在花蓮戰俘營
美崙溪發源於七腳川山東麓,自山腳下往東北方向 流入花蓮市平原,到嘉里國小後轉折向東南方向,接著美崙溪沿著美崙山西側山坡緩前進,經過林森路的尚志橋,接著在美崙山南端的河階地上拐了一個大彎北轉,到了菁華橋後始又南下,最後穿過中山橋流入 太平洋。而當美崙溪經過中正橋時,在橋邊有一個很大的軍事單位,門旁有著金字:花蓮憲兵隊,而門前,還有著上面寫著MP的小立牌。
或許現在看起來,只不過是車水馬龍的街頭旁一個不 是很引人注目的軍事單位罷了,但是,讓我們將時間往前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一直到七、八十年以前的日治時代,這邊是花蓮最大的軍事單位:花蓮港分屯大隊的所在地!當時這邊除了有極大的軍事建築之外,還有衛戍病院等單位,是當時花蓮港市中除了花蓮港廳之外最龐大的建築物。
明治40 年(1907)10月1日,花蓮港分屯大隊正式於美崙山東麓山腳下的一塊河階地邊正式成立,面積廣達五萬坪,當時花蓮港分屯大隊旁邊的橋樑因為位於筑紫通,所以叫做筑紫橋,原先的筑紫橋是木材所搭建的,造型就像日本昔日浮世繪中江戶時代的橋樑那般典雅。
但是這樣的橋樑畢竟不能適應台灣多變濕潤的氣候,再加上旁邊的花蓮港分屯大隊這麼一個重要的軍事單位需要一個夠穩固的橋樑,所以後來筑紫橋就改建為堅固的水泥橋樑,又因為旁邊就是日本陸軍基地,所以又叫「陸軍橋」。
花蓮港分屯大隊的營舍是昔日花蓮最壯觀的建築物之一,和花蓮港廳舍齊名,二次世界大戰時因為此地改為戰俘營,所以盟軍空襲花蓮時都避開此地不轟炸,花蓮港分屯大隊因而幸運的逃過戰火,可惜因為建築老舊等因素,這棟建造於明治末年的龐大建築物仍然在1974 年被拆除。
在太平洋戰爭之後,日軍在東南亞的戰場上俘虜了不少英、美敵軍,為了收容這些敵軍所以成立了戰俘營,這些戰俘營遍佈各地,到1942 年,日軍決定將部份的戰俘轉送到台北,因此在台灣成立了數個戰俘營。其中在原花蓮港分屯大隊的稱為第四收容所,自1942 年7 月17日至1943 年6 月7 日止。後來遷至台南白河,而玉里則成立第五收容所,日期自1943年4月2 日至同年6月15日。
花蓮港戰俘營存在的時間不長,但是對於當時曾經身處其中的人來說,那段時間所帶來的痛苦記憶卻是永恆的,終其一生都無法自其中爭脫,接下來會說到的二次大戰菲律賓美軍少將喬納森‧ 溫萊特就是如此。
二戰最惡名昭彰戰犯「門根彪」在台灣
美軍少將 VS 日本少佐的故事,就從一張出現在日本拍賣場中的繪葉書開始。
這明信片是當時在花蓮港收容所內的一位「石谷 孝治」所寄出,近年流到拍賣場中為筆者也就是我所購得,石谷孝治另有一張由玉里收容所所寄出的明信片,但已為他人所收藏。
明信片的正面是當時花蓮吉野移民村的風景,照片中兩位移民村農婦和牛車一同在吉野的路上走著,似乎正準備要下田,背景是當地的煙樓,日治時花蓮北部不 少地方種植煙草,吉野甚至於有生產屬於自己品牌的香煙。而這張明信片的另一面,就有很值得玩味之處了,因為這張明信片的檢查章是「門根彪」所鈐印。
在上面寄件收件人的地方,除了郵戳是昭和 18年3月4日之外,另外蓋了一個「檢閱濟」 章表示這封自俘虜收容所寄出的明信片已經經過檢查,檢查者為「門根」。門根是誰呢?他正是戰後被台灣警總以凌虐戰犯罪名被審判的門根彪,此案又被稱為「門根彪案」。
門根彪,大正 5 年(1916) 生於日本滋賀縣,昭和18 年(1943) 時在花蓮港俘虜收容所內擔任少佐,在一些網站之內會將門根彪列為台人戰犯的名單內,如《台灣白色恐怖檔案》這網站便將門根彪說成是花蓮人,不過門根彪不是花蓮人,他是貨真價實的日本滋賀縣人。
之所以戰後會被送上法庭,是因為他在昭和18年時縱容下屬打了當時關在花蓮港俘虜收容所內的美國將領幾個巴掌。當時花蓮港俘虜收容所內有英美軍俘虜數百人,這些人中不乏高級將領,而門根彪縱容(或暗示) 手下甩了其中一人幾個耳光,那個人是菲律賓美軍少將同 時也是麥克阿瑟副手喬納森‧ 溫萊特 General Jonathau Mayhew Wainwright(1883~1953)。
來自美國的戰俘
1942 年,日軍攻佔菲律賓巴丹半島,史稱巴丹半島戰役,1942 年4 月9 日美軍投降,喬納森‧ 溫萊特被俘當時為菲律賓美軍總司令,被俘後, 先後被輾轉關押在6個戰俘營。最初是在菲律賓的打拉戰俘營,後來轉送到台灣,先後關在花蓮港、玉里和木柵三個戰俘營。
1944 年1 月,溫萊特和一些盟軍高官被秘密轉到位於當時的四平(今吉林) 省鄭家屯和西安(今遼源) 縣的奉天俘虜收容所下面的第一、第二分所,於戰爭結束後為紅軍自戰俘營中救出。他在回憶錄中寫到在俘虜營內遭日軍小兵莫名其妙打巴掌的經驗,以其憤恨之深,此事應該就是發生在花蓮港戰俘營內。
戰爭結束之後,溫萊特自中國戰區的戰俘營中被釋放,麥克阿瑟特別邀請他到密蘇里艦上參加日本的受降儀式,之後擔任美國東部防區司令並晉升中將,雖然被視為戰爭英雄看待,但是他始終忘不了在花蓮港戰俘營內所受到的恥辱。報仇的時機到了。
1946 年1 月8 日上午10 時在台灣警備總司令部開了一場會議,除了警總的官員之外,還有美軍代表,在這場會議中美軍特別要求追究門根彪一案,以下為當時會議記錄:
洪課長:
(一)據安藤呈報偵查第五十師團連絡支部 門根少佐、及押川貞三軍曹凌虐俘虜一案,其內容
(1)門根彪在花蓮港俘虜收容所任衛兵長,曾令衛兵嚴管俘虜;
(2)押川貞之在該所任衛兵,向高級俘虜「將官級及總督級」 因不事清掃,而集團閒談,向該俘虜等各批頰二、三次。除飭仍將案 情詳細查報外,於十二月二十七日抄錄原報告,通知美軍連絡組矣。
(二)戰犯處置及審判辦法除國際性之戰犯,已電請麥帥 可否在日本本土逮捕外,其它戰犯之逮捕,則照戰犯處置辦法辦理。
(三)本部為整飭軍風紀起見,擬定軍風紀督察審判團,預定本月中旬或月底出發,該團對本部所屬各單位官兵及日軍官兵違法案件,均有督察審判之權。
柏克上校:對於國際性之戰犯,美國國際戰犯審判組,將由滬來臺,俟到達後,再行辦理。
副參謀長:美方最近給我方之情報資料甚佳,至表感謝,本部隨收隨查。在未調查完畢前,希美方勿受日人之片面宣傳,因日人慣於挑撥離間。
柏克上校:日方之所說,若無事實證明,美方絕不相信。
美軍既然這樣要求,台灣這邊警總也只好照辦,於是在1946 年 11 月,正式起訴門根彪。
起訴當時報紙上曾刊登起訴書,全文如下:
被告門根彪男年三十歲,日本滋賀縣人,住彥根市四番町七十番地陸軍少佐,右被告因虐待俘虜案件業經偵查終結,認應提起公訴,茲敘述犯罪事實證據及所犯法條於後。
犯罪事實
緣被告門根彪係日本陸軍少佐,於民國三十二年﹝即昭和十八年﹞一月二十三日至三月二十五日止,任花蓮港俘虜收容所衛兵長,其時該所收容俘虜約四百人,內有英美將官三十餘人。
因心理之仇視,乃指示所屬衛兵司令押川貞三等加以凌虐,動輒毆打,其間該所於是年二月中旬實施掃除,該押川貞三之巡至兵舍樓上,見有將官階級者四五人,(菲律賓美軍副司令官無洋來特亦在內)聚首閒談,未參加掃除,即行辱毆。
迨戰事結束,查明罪行,經台灣警備總司令部軍法 處轉送偵查。【註:報導中的無洋來特即是溫萊特,早期譯名尚未統一】 證據及所犯法條 本件被告對於俘虜受凌虐之情形,如毆打之類,尚不諱言。
惟諉謂本人並未指示,但查台灣軍臨時軍法會議審問時,據被告供稱「答復衛兵對於俘虜若再三用言語而不聽時,稍稍程度…… 諒亦可之」。
雖不肯明白承認指示毆打,但已有相當之暗示, 且復經押川貞三當庭供明「是受門根少佐之指示,而毆打之」,是其罪行,已足認定。
按虐待俘虜,係違反國際法規,被告已指示衛兵任意毆打,顯係濫用職權為凌虐之行為,實犯陸海空軍刑法第七十三條之罪,除押川貞三已潛逃回日,另案辦理外,爰依戰爭罪犯審判辦法第一條第八條,刑事訴訟法第二 百三十一條第一項,提起公訴。
門根彪對於毆打俘虜,基本上承認,在日本軍國主義的年代,打罵教育不光是對付敵人,有的時候對自己人也毫不客氣。這種文化上的巨大差距使得溫萊特少將對於自己被毆打始終無法釋懷。
他在晚年的回憶錄中寫道:「在我漫長的被俘生活中,我一直知道的是日本人為何如此慘無人道。他們戰前的行為就已經多次顯示了他們的文化特點。之前我也曾經試著從其戰前特徵中尋找他們戰爭罪行的線索,但是這實在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其實這種東西文化上的差距在1946 年警總所開的會議中就可以看到了,對於溫萊特的遭遇,記錄中是以「向該俘虜等各批頰二、三次」12 字形容。
當時門根彪已經隨著部隊到中國戰區,因為這件事情門根彪 從中國被帶到台灣接受審判,1947 年7 月審判結果出爐,門根彪被判七年徒刑,當時從台灣被押回中國南京收押七年,這七年之間中國江山易主,還是被關滿七年才被釋回日本,之後的經歷就不知道了。
憲兵隊營區的前身
由於花蓮港分屯大隊在戰時被改為戰俘營,所以戰爭時美軍轟炸花蓮時都刻意避開此地,花蓮港分屯大隊大多數的建築物因此保存完整,戰爭結束之後,馬上被國民政府的軍隊 所接收,之後設立化學兵學校,再之後警總東警部進駐,解嚴之後歸陸軍所管轄,2006 年移交憲兵司令部,現在是花蓮憲兵隊誠正營區。
經過如此漫長的歲月,原本碩大的分屯大隊營舍在1974 年左右被拆除,其餘的房舍也陸續被拆掉,最後就只剩下山 腰上的將校集會所,現在仍然安穩的屹立在原地,周圍植滿了一同走過歲月的古松樹們。
戰俘營的歷史或許曾經被遺忘過,但是還是被重新拾起, 先是一位來自海外的何麥克先生成立了台灣戰俘營協會,關於二次大戰期間台灣戰俘營的種種記憶再度被一一喚起,花蓮港戰俘營的歷史也隨之為人所關注,而有門根彪押印的繪葉書更讓我追溯到溫萊特將軍,原來他曾經在花蓮待過這麼長的時間。
2012 年年底,花蓮戰俘營紀念碑在花蓮憲兵隊誠正營區門外;昔日的花蓮港分屯大隊門前落成,2013 年六月,憲兵 隊將原本的將校集會所改為戰俘營資料館,在端午節開放參觀 ,許多花蓮土生土長的人們這才有機會進入向來神秘的誠正營區,透過展示的史料,這才知道原來花蓮有過這段歷史啊!
(本文經原作者葉柏強授權轉載,並同意 Buzz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原文標題為〈花蓮港戰俘營專輯〉。首圖來源:TimothyJ,CC Licens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