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麼選這本書:橫斷記】
橫斷記書名取自日本總督府官員寫於 1914 年日軍征討台灣東部原住民的《台灣中央山脈橫斷記》。這本書以影像紀錄日本帝國如何「收服」原住民,紀錄下日本殖民時對台灣造成的傷害。
這篇文章就告訴你,日本當年是如何不講理的深入太平山,為了檜木剝奪當地原住民的生命。
(責任編輯:黃靖軒)
文/高俊宏
對於侵略性的蠻族來說,戰爭本身就是一種正常的交通型態。
──卡爾.馬克思
在一片歷史的靜默之中,我感到有必要回到原點,釐清太平山林場開發初期的情況,我相信,其中必然隱藏著某種聲音。
日殖時期,太平山的檜木產量居全臺之冠,每年平均產出三萬多立方米的木材。日本如何將鐵路、林道,開進眠腦的山野?特別是這裡的泰雅族溪頭群(Mnibu’),向以兇悍著稱,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
開路
馬克思認為,戰爭是一種交通型態,而帝國主義者,本質上是一種現代蠻族,透過戰爭來擴張自己的交通網絡,並經由實體交通系統,深化對殖民地的控制。
在泰雅族的傳統領域,已經有許多因狩獵而形成的交通網絡,稱為「鹿路」。「鹿路」為各蕃社間的互動,提供了重要基礎,可說是泰雅族的經濟動脈;甚至日本入侵時,泰雅族也是透過「鹿路」系統來對抗。
要探討日本鎮壓泰雅溪頭群的過程,則不能不提及埤亞南越嶺警備道的開拓。位於嘉平林道下方不遠處的臺七甲線公路,前身大抵就是 1921 年興築完成的埤亞南越嶺警備道。日本開闢此路,意在打通今日宜蘭(大同鄉濁水)到南投(仁愛鄉霧社)之間的山地,進一步控制沿線的泰雅族原住民。
宜蘭自然與歷史研究者吳永華,在 〈埤亞南越嶺警備道宜蘭段初探〉 一文中指出,1909 年日方召集泰雅溪頭群的前山五社,聚集在多望駐在所附近,舉行和解儀式,和解條件即包含了「開路」。
往後幾年,這條以開採山地資源為主,兼以監控原住民的警備道路,就是依據這項協定而開鑿。從 1921 年《臺灣日日新報》對「蕃路」的完工報導,即可了解,以「新星」(今嘉蘭)駐在所為起點的警備道,有利於「時爾崎」(可能為四季村)與南湖大山麓的良材運送。這個區域大抵就是眠腦山區:
羅東蕃路:羅東郡下通臺中州能高郡蕃地之橫斷道路,以客秋起工,本年三月杪已略成功,現警察員仍繼續督造,完工在即,該路延長約八里,開費六萬餘圓。就中稱難工事者,有斷崖數十丈,及溪谷數處。
道以「新星」(今嘉蘭)駐在所起點,沿濁水溪右岸,越「壁蘭」(即埤亞南)鞍部,通能高郡下「社加勇」(志佳陽,今「環山村」)駐在所。傾斜緩慢,雖高六千三百餘尺之(壁蘭)鞍部,女子木屐草履,亦得往來。附近駐在所警員,向時出羅東街要數日,今則一日可到。世人素所不知之「時爾崎」山麓及南湖大山麓良材,皆得運出為世用云。
埤亞南越嶺警備道,除了思源啞口到耶克糾溪一段,還保持原初的狀態外,現今的四季村下方,也仍有一段相對完整的路徑,上面還有一座名為「甕溪游」的吊橋。這段道路寬約二至六尺,比起浮動的軍事隘勇線而言,常設的警備道更顯寬廣,也更具治理與控制的意義。
歷史研究者林一宏指出,1920 年代以後的日本警備道所部署的「集團化據點式」駐在所,已經完全改變了原住民的山地空間結構。
在隘勇線推進時期以後,為了長期治理山地,臺灣總督府修築了許多警備道,如同疤痕一般縱橫穿越臺灣的山脈。從北部的拉拉山警備道、角板山三星警備道,中部的合歡越嶺警備道、能高越嶺警備道,一直到南部的八通關警備道、內本鹿警備道以及浸水營警備道……
其中,埤亞南越嶺警備道的特殊性,尤其在於打通了宜蘭廳到南投廳的東勢郡、能高郡之間的交通孔道,像銳箭一般穿透泰雅族溪頭群,一直往南到志佳陽社(Sikayou,現在的環山部落)、沙拉毛社(Salamao,大約位於今日的福壽山農場附近),對這一線的泰雅族,形成完整的宰制。
此外,除了山地的治安維護以外,道路開通也有助於官員視察、山地行軍、科學調查以及登山活動,當然,日本在太平山的伐木事業,也因此能夠更為深入。
馬諾源:戰爭的田野影像
將來絕不再做匪行,能夠曬到如此美麗的陽光,又喝到如此清澈的溪水,這是政府(按:日本)寬大的賜予,我們將永誌不忘。
而在警備道開通之前,日方早已透過隘勇線的推進,步步進逼泰雅溪頭群的傳統領域。1905 年設置的叭哩沙屈尺間橫貫隘勇線,從今日的新北市新店屈尺一帶向南翻過雪山山脈,抵達宜蘭的松欏溪一帶,總長超過上百公里。
為了強化這條被稱為理蕃「母線」的隘勇線,日方還從南勢溪龜山發電廠輸送電力,以供線上的高壓電使用。此後,國家勢力也慢慢逼近眠腦山區。
1910 年,日方開鑿宜蘭員山到埤亞南社之間的道路,於三月底抵達溪頭群的多望社;1911 年在留茂安社(Rumoan)設立「蕃務官吏駐在所」,掐住溪頭群的咽喉。然而,雖然日方勢力正逐漸逼近,前山五社中的馬諾源社(Manauyan,舊社址位於今日的四季平臺)仍然不服,屢屢發動騷擾,並「煽動」鄰社反日。在日方文件如此記載著:
溪頭蕃的馬諾源社,既頑固又不容易駕馭,從前已屢次提出報告,尤其在推進南投廳隘勇線時(按:埤亞南越嶺警備道),他們更遠赴沙拉茂蕃地,去支援逞凶。此外,又跟卡澳灣、馬里闊灣等凶蕃勾結,一方面煽動溪頭的歸順蕃,一方面在濁水溪(按:蘭陽溪)沿岸肆虐橫暴……
由於馬諾源社遲遲未「痛改前非」,而蘭陽溪的溪頭群皆已繳械,日方決定討伐尚未繳械的馬諾源。1913 年,第一次討伐作戰,從警部、隘勇到工程作業工人,日方總共動員了 2290 人,分成討伐隊與隘勇線作業隊兩組。
討伐隊由五支武裝部隊與一支運輸隊組成,自濁水溪監督所(今日的樂水村)出發。其中,武裝第一部隊的 294 人接到命令,於黑夜銜命急速前進,預計於破曉前抵達馬諾源社,以完全殲滅該社為目的。其他部隊則依序負有支援、掩護及後勤工作。另有一支部隊在四季一帶架設砲兵陣地,預計轟擊馬諾源。
即使如此此次的征討並未讓馬諾源社完全屈服。雙方的紛爭,直到同年八月第二、第三次討伐行動,才獲得解決。第二次討伐行動的拂曉日, 日軍第一部隊的第一聯隊、第二中隊與第九機關槍小隊包圍馬諾源,並遭到強烈抵抗;雙方交戰十個小時後,馬諾源社終於不支而退往夫布爾(Booburu)溪谷等地。
遠藤寬哉的《大正二年討伐軍紀念》裡,完整見證了 1913 年馬諾源被毀滅的過程。
攝影師跟隨大隊人馬從宜蘭誓師出發,經過濁水監督所、留茂安至埤亞南部落,一路拍攝了軍隊翻山越嶺、渡河架橋,最後殲滅原住民的過程。除了作戰情況之外,攝影師也拍攝了許多後勤作業場景,諸如工程人員以竹子及芒草搭建緊急房舍、醫護站的設立,以及電話線的架設。
遠藤寬哉的照片也直擊了馬諾源社被攻佔後的情況。整體看來,平臺上的家屋似乎大致保存完整,但事實上這塊土地確實是經過一番慘烈的轟炸,砲擊之猛烈,甚至連小孩及婦女都嚇出病來,文獻因而記載「已經有兩位嚇死」。
馬諾源賴以維生的穀倉也被日軍放火燒毀。照片的附註還提到,在穀倉附近的芒叢發現了 11 具原住民屍體。
馬諾源被攻陷後,社眾四處逃散,日軍繼續以山砲班小島部隊轟擊退到夫布爾溪谷的族人。另外尚有約 60 人逃到四季村的四重溪左岸斷崖躲藏,因為斷糧而開始吃蕨類,並且已經有三人活活餓死。
拿下馬諾源社之後,日軍繼續進逼上游的埤亞南社。埤亞南共百人在蘭陽溪河谷構築石頭掩堡,準備殊死抵抗。
後來經過日方派遣化蕃予以勸喻,加上同時間花蓮的太魯閣蕃被擊潰,8 月 11 日,埤亞南社頭目樂信.那侯對日人輸誠,宣示「我們的 gaga 絕不反抗軍隊」。8 月 13 日,馬諾源繳械,埤亞南繼之輸誠,從此,蘭陽溪的泰雅溪頭群抗日大抵結束。遠藤寬哉還為此拍下一張埤亞南人在馬諾源平臺與日軍的合照,圖說寫著:「蕃人為表示誠意及歡迎討伐軍隊」。
遠藤寬哉記錄了許多隘勇線推進時期的影像,為今日研究臺灣理蕃的歷史提供了相當寶貴的資料。然而,從《大正二年討伐軍紀念》對溪頭群的討伐紀錄觀之,從一開始,日方便已勝券在握,在整個討伐戰裡,日方僅戰死兩人,馬諾源則是整個解體,死傷人數更是難以計數。換句話說,這是一次「展演」性質極強的軍事行動。
或許對日方而言,此次的隘勇線推進並不存在真正的冒險,反而更像一次歷險記,一種演習(drill)。而同樣作為帝國的攝影師,遠藤寬哉的照片亦不同於胡格.耶格在納粹時期為希特勒拍攝的照片――圍繞著一種救世主的光芒;遠藤寬哉的隨軍攝影,似乎承繼了更早幾年日本來臺人類學家的影像紀錄感,為戰爭平添幾分異國田野考察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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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書摘內容出自《橫斷記》由遠足文化出版社授權轉載,並同意 BuzzOrange 編寫導讀與修訂標題,首圖來源:遠足文化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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